德國記者上海筆記:頹廢的殖民時代捲土重來
2007年5月23日我第一次遇到唐薇紅老太太是幾年前,當時我正在對上海殖民時代的歷史進行採訪。她那時已近八十歲,但全身散發出生活的樂趣和動力。我們告別時,她吻了我一下。多年來,我們保持著聯繫。每當唐老太太有時間對我談談她的生平,我總是很高興。
唐薇紅是舞蹈家。她的父親是第一個在英國愛丁堡學醫的中國人,並把西方的生活風格帶回了上海,在上海為富人家庭、工業家和官員治病。他也是一個講究享受的人,擁有一妻三妾。
唐薇紅的童年在上海富裕上層社會中度過,受到精心照顧。這座港口城市是一個熠熠生輝的國際大都市,十多萬外國人生活這裡,壟斷集團、各國領事、強盜團伙和多國洋行主宰了這裡的一切。上海是殖民經濟、文化和腐朽生活方式的中心,這裡有近七百家妓院、有無數賭場、專用俱樂部和鴉片煙館。一名西方傳教士在家信中寫道:「如果上帝容忍上海的話,那麼他就應該向索多瑪和鄂摩拉兩座城市的居民賠禮道歉。」聖經上說,這兩座城市的居民沉溺在酒色歡娛之中、罪孽深重、最後被上帝降天火毀滅。
唐薇紅嫁給姚志浩時還很年輕。丈夫先後在外灘的海關以及亞洲最昂貴的建築物中的銀行和領事館中工作。每天,唐薇紅乘坐人力車接丈夫下班,丈夫帶她到華懋飯店、即今天的和平飯店共進晚餐,夜間他們去跳舞。
好景不長,共產黨來了。毛澤東的農民士兵對上海一無所知:佔領華懋飯店的軍隊把大米堆放在衞生間裡,他們把上海稱為「帝國主義的娼妓」。外國人和富有的企業家們紛紛逃走,帶走了他們的金錢和頹廢生活方式。唐薇紅不願走,她知道難民的命運,親眼看到俄國十月革命後從聖彼得堡和莫斯科逃亡上海的難民,他們過著一無所有的可憐生活,當跑堂、兜售肥皂、在今天稱為淮海路的霞飛路當妓女。「我不要當難民」,唐薇紅這樣想,就留了下來。
唐薇紅的財產被剝奪,她受到謾罵和侮辱,在工廠打掃廁所。她曾經想到自殺。我在百樂門舞廳與她相會,百樂門舞廳1931年開張時,它是亞洲最漂亮的舞廳。革命後,共產黨把這座建築改成了市場營業廳。直到幾年前,一名台灣企業家按照原來風格修復了這座建築,對外開放。唐薇紅幾乎每天晚上都來這裡,在穿著綾羅綢緞的舞客中間,跳舞跳到深夜。「過去的百樂門又回來了」,她說。
上海的大多數人現在對修復的「百樂門」舞廳並不感興趣。相對於老式建築,他們更喜歡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今天,每個星期都有新的俱樂部、飯店和餐館開張。殖民時代最漂亮的別墅現在得到修復。頹廢的生活方式、豪華的聚會和揮金如土的浪費又回到了上海。黃浦江畔的外灘又像以前那樣輝煌,只不過以前洋行屋頂上飄揚的是五星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