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德国图书奖:《安妮特:一部英雌史诗》
2020年10月24日(德国之声中文网)2020年度德国图书奖揭晓,安娜·韦伯(Anne Weber)的小说《安妮特》从206部候选作品脱颖而出。评委给出的得奖理由是:“韦伯的作品与她笔下的女英雄同样令人震撼:她为英雄史诗这一古老的文体注入了新的生机,以轻快的笔法写出法国自由斗士安妮·博曼努瓦(Anne Beaumanoir)的人生故事。这部小说不仅关乎勇气、抗争和自由,更凝结了一段影响欧洲至今的德法关系史。“
英‘雌’史诗,一个真实的故事
《安妮特:一部英雌史诗》是一部传记式史诗体长篇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安妮·博曼努瓦,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安妮特(Annette)”,有着传奇般的人生。她于1923年出生在法国西北部一个小渔村,青少年时期已是法国共产主义抵抗运动成员,救过两个犹太人;战后,她在马赛成为神经生理学家,1959年却因支持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被判十年监禁。
现实中的安妮·博曼努瓦确有其人,至今仍在世。她几年前在一次纪录片电影节的讨论中认识了作者安娜·韦伯。作者一开始就被安妮特的外表吸引:瘦小、孱弱、满头白发,一双蓝眼睛却炯炯有神。几次交流之后,两人一见如故,韦伯很快便决定要将她的故事写出来。
对反抗的反抗
安妮特的人生很漫长,到底是什么吸引作者去动笔?韦伯给出的答案是“对反抗的反抗”。
安妮特没有将自己简单地划归到某种信条下,一味地去服从和执行,而是有自己的更高准则:为营救犹太人而违反组织规定,可能令自己和组织身陷险境;明明有自己的家庭,本可以当医生过安稳生活,却又投身到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运动中去;争取到了政权,却又被这个政府迫害而流亡。她的人生是不服从的一生,是反抗的一生。
但反抗并不是安娜·韦伯的主题。令她感兴趣的是,安妮特当时选择的道路,以及当时的很多决定,在我们——甚至她本人——在今天看来或许是错的。
问题是,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参与法国共产主义抵抗运动,反抗纳粹占领,韦伯认为即使放到今天来看,也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但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时期,安妮特参与“民族解放阵线”(“FLN”)反抗法国殖民主义者,为阿尔及利亚争取独立,这真的对了吗?当年她曾协助过的同志,几十年后的今天仍将政权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她当年与这些人并肩作战,但很快又与他们决裂;她年轻时反抗纳粹迫害犹太人,晚年又觉得自己以前低估了“民族解放阵线”的宗教因素:阿尔及利亚的独立,直接造成了大量土著犹太人、当地欧裔人口(“黑脚“)及站在法国一方的当地穆斯林(”哈基人“,Harki)迫害和流亡。
“民族解放阵线”是一个政党,自阿尔及利亚从法国独立之后便一直处于执政党的地位。之前,在长达八年的战争期间,民族解放阵线采取激进手段,形同恐怖分子。他们到处放置炸弹,甚至对婴儿也狠下毒手。安妮特当时就产生疑问,并且直到今天也还在思考:为了取得大义,是不是一定要用这些暴力手段来达成目的?
母亲和正义,你选哪一个?
作者安娜·韦伯写作时始终考虑在一个问题,即: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人是否可以杀人?在这个问题上,她同意法国著名存在主义作家加缪(Albert Camus)的观点。
加缪出生于阿尔及利亚,著有《局外人》《鼠疫》《西西弗斯神话》等广为人知的作品。他与安妮特处于同一时代,也有近似的经历:早年曾加入过法国共产党,也积极参与了反纳粹、支持阿尔及利亚的去殖化独立运动。虽是法国人,他不满阿尔及利亚虽然归属于法国,但本地穆斯林却得不到与法国人同等的待遇。
加缪的一段话令韦伯印象深刻:“阿尔及利亚最近爆炸频发,在咖啡馆、在电车,而那里面很可能坐着我的母亲。如果要我在母亲和正义之间作出选择的话,我选择母亲。”
安妮特对加缪也有很高的评价,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忏悔。她当年的想法是,阿尔及利亚的独立可以通过暴力手段来达成,因为别无他法。就算有其他办法,这个进程要拖后几十年,期间也会牺牲许多生命。
有趣的是,安妮特本人对阿尔及利亚的认识仅限于一次度假旅行和报纸报道。她重视的其实并不是这个国家和人民,而是法国对它的压迫。身为一个法国人,在抵抗运动中反抗过纳粹德国的压迫,她无法忍受自己的祖国对其他人做出同样的事。当年的选择究竟对不对,她至今仍在对这个问题进行反思。
究竟何谓英雄?
怎样去描述这名传奇女英雄的人生,韦伯从一开始就在考虑如何入手。要写一个真实的人物,她“不想将一些话强加给主人公,或虚构一些对话出来”,但也不想写成人物传记。后来,她忽然想起古代被用作叙述重大事件的古老文学形式——“英雄史诗“。韦伯强调:“她是女主角,所以其实应该是英‘雌’史诗”。
虽然采用了诗的形式,但小说却有意避开押韵。韦伯想以这种写法破格,对 “英雄气概”提出质疑,写出自己站在今天立场来回顾历史的看法。这本小说并不是对安妮特战斗人生的赞歌,而是对一个终生追求抽象崇高理想的女英雄的拷问。
在发表得奖感言时,韦伯提到书中的一节:安妮特得知不久将有一场搜捕行动,一栋房子里躲藏着犹太人。她前去营救,找到了五个人:一个年长男人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婴儿。她想救出这五人,但最后只能带走男人的两个孩子。尽管如此,安妮特还是想救出婴儿,于是让她朋友奥朗德再次返回大屋,因为年轻女人不信任她。次日,搜捕行动开始,父亲和那年轻女人被搜出来递解出境,后遭到屠杀。
“有人返回这栋房子,并让那个父亲知道他的两个孩子获救了。临终的一刻,他是带着这样的想法离世的。这是一种令人宽慰的想法。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如果我们仔细去思考的话,它其实可能并非微不足道。一念之间,这种意念的有与无,其实完全不一样。”
© 2020年 德国之声版权声明:本文所有内容受到着作权法保护,如无德国之声特别授权,不得擅自使用。任何不当行为都将导致追偿,并受到刑事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