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特别报告员:“阿桑奇的权利受系统性侵犯”
2021年1月4日德国之声:作为联合国酷刑问题特别报告员,您密切关注维基解密创办人阿桑奇案,关注美英两国对他采取的措施。您如何评价引渡司法程序和与此相关的听证?
梅尔策:很清楚,相关司法程序违反了人权、正式程序及法治的基本标准。引渡申请的动机本身即违反了基本法治标准。阿桑奇受到美国的迫害,指控他搞间谍活动,而他不过是从事了新闻调查。
他公布了政府的秘密情报,他不是政府雇员,因此,对之不承担责任。他并非自己窃取了这些信息,而是能获得相关信息的人向他提供了这些信息。然后,他公布了它们,因为,公布它们符合公共利益。
“腐败、战争罪和其它刑事犯罪行为的明确证据”
维基解密的相关公布为什么对公众社会而言是重要的呢?
因为,所公布的文件提供了有关腐败、战争罪和其它刑事犯罪行为的明确证据。从根本上说,在这里,美国是试图将新闻调查刑事犯罪化。这就是引渡申请的根本目的!
可惜,英国司法体系在这里对美国亦步亦趋。我们看到,英国人系统性地侵犯了阿桑奇的基本权益,使他难以好好准备辩护、见到自己的律师、得到司法文件。阿桑奇被单人关押,得不到亲友的探访,正像每一个长期孤处的人一样,他心力憔悴、严重抑郁。而所有这些都缺乏任何一个法律依据。
您于2019年5月访问过阿桑奇,那是他被捕后约一个月。那时,他已在厄瓜多尔驻伦敦使馆内避难7年。他当时的健康状况怎样?
他当时的健康状况不好。他带了两名医疗专家,一位是心理大夫,一位是法医专家,他们从事酷刑受害人的治疗30年。两位专家各自得出的结论是,阿维奇具有心理酷刑受害人的所有症状:强烈的害怕情绪、长期压力症候群,对他的语言能力和神经功能已造成可测度的影响。
因忧虑被引渡去美国,他始终处于强烈的害怕状态。而他知道,在美国,他将面临何种政治审判程序和非人道惩罚。
阿桑奇在美国会有何样遭遇?
可以明确地说:在美国,与国家安全问题有关的被告人得不到公正审判。他们将在不公开的境遇下,受到基于辩方无法看到的秘密证据的指控,而陪审团立场偏颇,因为,其成员是从以华盛顿特区为中心的大都亲政府的人们中遴选的。众所周知,在弗吉尼亚的亚历山大利亚“间谍法庭”,还从无哪名被告被判无罪。
可是,在调查期间,当事人也被特殊关押,得不到任何司法上诉可能。这基本上意味着,当事人会在数年时间里处于完全隔离状态,不能与任何人说话。即使一天当中放风45分钟,也是被从一个水泥箱进入另一个水泥箱,来回转圈。这种关押方式无异于酷刑和其它残酷的、非人道的或侮辱性的关押。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也是大赦国际的看法、我的各位前任的看法、世界上任何一个严肃的人权组织的看法。
阿桑奇面对这一威胁已经10年。加上日益严重的社会隔离、无休止的诽谤和侮辱,所有这些都给他的心理稳定造成了深层影响。
我访问他时,他虽是单人囚室,但还不是单独关押,每天还可以有一到两次同其他囚犯说话。可是,一星期后,他就被转入病人部,此后不久便被同所有其他囚犯完全隔绝。这些措施只是在2月份庭审启动时才稍稍放宽,但随着新冠疫情爆发又马上重新强化。其最终结果就是,阿桑奇一年多来被隔绝。
“我竟敢提出批评,英国人恼羞成怒。”
您批评英国有关当局的关押及审判条件。他们对此有何仲反应?
我关于他的关押条件违法的评估首先刺激了英国有关当局,并要求英方,如何如何不能将阿桑奇引渡给美国。
我也向英国当局摊牌了我得到的有关引渡程序中违法现象的信息:一名有偏见的法官,他在法庭上无端侮辱阿桑奇;一名涉嫌有成见的女法官,其夫曾多次被维基解密点名;明显过少得见律师及案卷;压制重要证人以及其它在求证程序中的被歧视现象。因新冠疫情,阿桑奇的律师整整6个月不能见他,而只能短时间通电话。而另一方面,美国则拥有无限资源和专门准备对付他的庞大律师团队。这是对平等对待原则的明显侵犯。
我竟敢放言批评,让英国人恼羞成怒,但拒绝向我提供反驳意见,或同我进行建设性对话。相反,他们干脆就不再对我的干预做出反应。几天前,我再度进行干预,要求在引渡程序的最后阶段至少让他转为家中软禁,但无任何反应。
“看看如何对待皮诺切特的吧”
英国司法体系里,在家软禁是一种选项吗?
看看如何对待皮诺切特的吧。这名前智利独裁者曾在伦敦被引渡拘押一年半。可他并没有被送入高安全级别监狱,而是软禁在一栋别墅内。英国前首相撒切尔还曾前往探望,并给他带了威士忌。在引渡司法审理过程中,皮诺切特可是过着非常受优待的生活。
您得知道:引渡司法审理程序中,当事人不是刑事犯,之所以被关押,是为使当事人不能潜逃,以备他最终还是要被引渡。阿桑奇不是被判刑的刑事犯,而只因预防性措施便关入高安全级别监狱,完全不恰当、无任何必要、缺乏法律依据。当局是要借此威吓其他新闻从业人员,使阿桑奇本人沉默,使他无法再从事新闻工作,而他完全有权从事这一工作。
您刚才谈了这么多,您认为,伦敦地方法院1月4日会做出何种裁决?司法之战还能如何继续?
在此一审判程序中,阿桑奇的司法权利遭到系统性侵犯,证人不让出场,公众得不到足够的旁听机会,受到限制的总只是辩方,而不是检方。很清楚,它不是一个公正的程序。据此,我可惜只能预期,地方法院会批准引渡。
除非美国新当选总统告诉英国人,他希望有一个别的解决办法。在这里,人们不能有幻想:在这么一个完全政治化的审判程序中,重要的已非法律,而且,司法的独立性可惜也无保障。过去十年里对阿桑奇的各种司法程序非常清楚地显示了这一点。
“特朗普总统应赦免阿桑奇”
还有另一种可能:特朗普总统在其任期的最后几天内赦免阿桑奇。要求赦免他的呼声越来越响亮。您觉得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这很难说。不过,我倒是愿意鼓励特朗普总统,赦免阿桑奇。特朗普曾一再表示过,他之所以当总统是为清除华盛顿“腐败的建制派”。如果他真想这么做, 那就该鼓励“吹哨”和公布有关腐败和战争罪行的证据。
阿桑奇并非美国的敌人。如果美国有敌人的话,那就是腐败和官员及政府成员享有的免予刑事处分的自由,他们虽然违反了美国自定的、必须遵守的法律,依然享有这一特权。如果美国崇尚真理、公正和人权,那么,它就不能给予背叛了国家、蔑视其法律的战争犯不受司法追究的自由,必须保护发现了这些犯罪行为的吹哨人和记者。如果特朗普总统恪守这些价值,就应赦免阿桑奇。
瑞士国际法专家梅尔策从2016年起担任联合国酷刑问题特别报告员。此前,他任职国际红十字委员会12年,去过众多战争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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