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老伯

本來上個星期是秋假，不用上課，本想好好出去拍落葉的，但因為要打工，整個星期的都動不了。眼看著落下的葉子越來越多，所以星期天無論如何也要出去轉一圈，不然葉子掉光了就要等明年了。

這次的目標是科隆以北35公里的Benrath皇宮，去年剛到的時候跟同學到過那，那時就決定秋天一定要過去拍落葉，現在時間剛好，就算了結我一個心願。

星期天一大早就起床，雖然天氣不好，但沒有下雨，還能走。帶著相機，腳架，麵包和水，騎上單車就出發了。這次的旅程不算辛苦，因為可以免費坐一段火車(我有學生證)。在火車月台才發現，那天正好是夏令時轉冬令時的一天，時鐘撥慢一小時，這天可以有25個小時給我用，就像神奇的魔法。

到了邊界的車站，按著地圖繼續我的旅程。就像平常一樣，沒有特別的的事情發生。直到我經過一個小鎮，看到路邊有一棵火紅的樹，就停下來拍。今天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正當我拍照的時候，旁邊來了一位德國老伯，對我說，這棵樹是我最喜歡的的樹，每年秋天我都拍上幾張。於是我們就談起來了，原來他是一位退休的工程師，因為工作的關係幾乎走遍了世界，也到過中國。一開始我們就談了很多，談攝影，談科隆和杜塞道夫的恩怨(這兩個地方的人經常互相數落)，談他工作的經歷的趣事，說中國人對英文數字不敏感，所以他每次和中國工程師交流的時候，數字一定要寫下來。因為我們都是搞工科，所以談的很投契。談著談著，他邀請我到他家吃午飯，讓我確實有點受寵若驚，因為邀請一位路上認識的陌生人回家吃午飯，這對德國人來說是很不尋常。而且也有幾分中國人愛面子的原因，我就把話題扯到了下午的行程，繼續聊了幾句，他又再一次向我發出邀請。盛情難卻，而且我也帶著幾分好奇，於是收拾好就和他一起回家了。

他的家離那棵樹不遠，幾分鐘就到了。他還說，我這位不速之客肯定會給他的妻子帶來一個驚喜的。他還說起以前他還有一個帶了13個到德國培訓的中國工程師回家吃早飯的記錄。

到了家，他先帶我從後門進，把單車停到院子裡。然後一起走回到前門，按門鈴，還故意讓我站在開門弟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她妻子開門，他就像一個大小孩一樣，笑著對她說，今天我給你帶來了一位客人。我們進了屋子，妻子邊走，邊小聲埋怨丈夫不提前說一聲，讓她沒有準備。

到了客廳，我們這才正式自報家門，他叫Guenter Pinkow，他還開玩笑說，中國的朋友都叫他"蘋果先生(他名字發音和"蘋果"很像)"。(為了敘述方便，下面我權且稱呼他為"蘋果老伯"吧。)然後，蘋果老伯就開始給他的火爐生火了。他說，雖然家裡有暖氣，也在用，但因為他喜歡柴火燃燒那種味道和感覺，而且這也是德國的一個傳統，於是就自己建了這個火爐。他還說，一塊木頭能讓他暖和三次，一次是在他從森林撿回來的時候，一次是他劈木柴的時候，最後一次才是現在--它燃燒的時候。

他妻子在廚房做飯，他繼續給我介紹他的家。他說這個家至少有50%是他親手營建起來了，他們在這裡住了25年。他是一個典型的德國工程師，在這個家裡到處都能嗅到工程的味道。他給我介紹他客廳的架子上一個電子鐘，上面顯示溫度，氣壓，然後通過三天溫度和氣壓變化的情況推測當天的天氣，它的一個感測器放在院子外，與電子鐘以紅外線傳輸訊息。他指著上面的圖表，象天氣預報員一樣向我解釋，因為過去三天來的氣壓值呈下降，加上溫度也在下降，所以預報今天會有雨。

我們走到院子，他接著給我介紹他的得意之作，院子一角依圍牆而建的小亭子。以前這裡是一個花架，後來按妻子的意思改成亭子，平時遮陽擋雨。因為當地有時會刮強風，而且方向剛好就是向著亭子靠著的圍牆吹來，風因為有圍牆的阻擋而改往上頂，給亭頂一個很大的向上托的力，他就專門為此計算由此產生的風壓，校核過支柱和連接件的強度，而且還在亭子和圍牆之間留了一條20公分的縫，可以讓風走出去，進一步減少風的破壞。他像老師一樣給我講解設計方案，感覺就像又回到大學的機械設計課的課堂。

午飯準備好了，妻子喊他吃飯了，他像小孩一樣回應著，是的，媽媽!

我們的午飯是在一個牆上掛滿了他們的家庭照的飯廳進行的，地方不大只有3，4平方，但很溫馨。午飯是雞腿，洋蔥，水果，馬鈴薯一起烤（在德國，馬鈴薯是主食）。飯桌上的話題就更多了，講到當時有一群中國工程師到德國受訓，記者採訪他們的時候，對所有問題的回答都是很好，唯一對德國菜的看法是－太難吃了。他說他在國外的日子也是這樣，在澳洲工作的時候，他經常去一家酒吧，原因是那裡有烤香腸，可以讓他聞到德國的味道。在國外工作也是一件並不輕鬆的事情，但他對自己的人生很滿意－周游了世界，擁有了一個溫馨的家，和一位好妻子，說到這就情不自禁地在他妻子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我問他，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好的工程師，他說，優秀的工程師必須不斷有新點子去改進自己的產品，不能老跟在別人後面抄，這也是德國工程師成功的秘訣。他抱怨現在執政的社民黨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浪費了不少錢，下次的大選，他相信，社民黨肯定要下台的。他也抱怨火車站的自動售票機太複雜，他還是經常要去售票廳去買票（雖然我個人覺得自動售票機還挺方便的，不過好像老一代的德國人對電腦都不太適應，用得比較吃力）。

飯後的甜點是水蜜桃拌忌廉，蘋果老伯又像一個孩子一樣指著某一塊，媽媽，我要那塊。因為蘋果老伯的妻子身體不好，中午需要休息，所以他帶我到地下室去參觀他的世界。地下室有三個房間，一個是洗衣房和安置各種電器，水暖開關，另一間是工具房，台鉗，電鑽，螺絲刀，夾具，小配件...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他說他在這裡度過了很多時間。另外一間比較大的，是他的「展廳」兼剪輯室。他說他有很多愛好，攝影，做煙斗，畫畫，溜冰，攝影...他在公司時有個綽號叫「 Hobbyman」，正是因為這些愛好讓他能保持活力，不像其他老人那樣老態龍鐘。這個房間都掛滿了他製作的煙斗，畫的油畫，拍的照片，和一些小製作。還有一幅刻在鋼板上的機械圖，他向我介紹，那是他參與設計的一套鋼生產線的圖紙。瀏覽了一圈之後，他給我看他幾個月的心血-一部他自己製作的关于澳洲的專題片。他的女兒远嫁澳洲，這是上年聖誕時，到那渡假時拍的，回來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從五盤毛片中一點點地剪輯，字幕，配樂，旁白，做成一部頗專業的專題電視片。裡面介紹的都是他們這次旅行的所見，所聞，所感，更像是一次考察記錄。裡面講到他們女兒一家（澳洲農戶）的生活，如何收割，自然災害造成的破壞，如何修房子，如何捕魚，如何過聖誕，他的兩個小外孫如何上學...這些都是用他的家用剪輯台做出來的，有基本的圖形，字母，簡單的效果，混音，雖然圖片品質方面不算很好，但功能還挺全的，能滿足一般家庭錄像的需要。他說這套設備是他向他妻子申請了很久才買回來的。

蘋果老伯說他認識一條通向我目的地的近路，而且他經常去拍，可以幫我介紹那個角度好，於是下午他成了我的向導，不僅僅是通往皇宮的路，還有人生的路。那個下午對我來說，是否到皇宮拍到好照片已經不再重要了，而那段在旅途中關於人生的長談讓我受益非淺。

一路上，我們騎著自行車在萊茵河畔鋪滿落葉的樹林裡穿行，他給我講了很多他的人生經驗，因為他用的詞是「查明，探明，」並不是「我想」之類的詞,好像每句話的背後都有一段故事。

這裡就列幾條和大家分享，可能似曾相識，但這個是正宗原裝第一手的德國貨：

－生命就像冒險，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夢想永遠都不會太多。它讓你保持年輕。
－錢並不能帶來幸運，特別是健康。可能你現在年輕體會不到，等你老的時候，健康就是生活中最主要面對的問題了，錢對此更是無濟於事。我的很多同事雖然很有錢，但因為身體這樣那樣的問題，現在都不能陪我打網球了。
－即使有機會變回20歲，我也不會去做的，因為要一切從頭來，找一份工作，找一位妻子...需要一點一點去學，一點一點去經歷，要付出很多代價，也要吃很多苦頭。青春在另一方面說也是煎熬。

可能我們總有談不完的話題，去完皇宮，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送我走了幾個鎮子，儘管那離他的家越來越遠了。

到告別的時候，我送給他一個平安結。他高興地帶在脖子上，說：「謝謝你的祝福，希望它能給我的妻子帶來好運，她患了癌症，每個星期都要注射藥物抑制癌細胞，」然後笑笑說，「你看，這又是一個例子，錢並不能買來健康。 」

一個人騎在回家的路上，想著蘋果老伯對愛情的一個看法，終身的愛情確實存在，而且真愛會戰勝一切。

作者：李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