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觀感：陽光與眼光，朋客與教堂

為了享受陽光，所到之處，不論大街小巷，酒吧和咖啡屋均向街道延伸擴張。在中國，這一情景勢必會招來城管或交通警察，但在德國，也許城管和交通警察皆坐享其中。陽光瑰麗，讓人心情愉悅，特別是對我們這種中國文人而言，骨子裡的渙散與自由可謂一觸即發，就連骨頭都想搬出來曬一曬。在我成長和生活的中國西部，就類似陽光而言，是毫無感覺的。

科隆、法蘭克福、柏林，如同三座城市博物館，這一結論不知可否概括整個德國。因為戶外廣告不泛濫的緣故，使得那裡的高樓大廈有別於其他的國際化城市。情形之下，德國的城市也就沒有鱗次櫛比的豔俗，也沒有酒綠燈紅繁華糜爛的頹廢。沿街不同時期的藝術雕塑、殘余古跡、城堡教堂，以及不同風格的建築，再加上德國人固有的有條不紊。無不顯示德國歷史、文化、經濟和藝術相加的豐厚，記載城市發展變遷的闡釋物也比比皆是，其中科隆尤是。

民主是民眾的福祉，但在首都柏林，政治家臨街競選和反戰者示威遊行的浮躁，與厚實的柏林城相比，多少顯得荒唐迷亂。儘管如此，柏林的政治家們，卻也削減不了德國城市的藝術氣質與寧靜氛圍，德國的城市與陽光同樣從容，同樣愉悅。

與柏林政治家的鋪張行為相比，科隆市政廳前，一對新人的婚禮，讓人印象深刻。

燦然的陽光下，空氣中似乎彌漫著香檳淡淡的氣息。樂手們身著豔麗的民族服飾，在傳統歡快的音樂聲中，這裡彷彿正在上演一出精緻的童話劇。新娘的幸福和激動，從充盈的眼眶裡溢出，由此感染了我們這些旁觀者。也許這樁婚禮的背後有一段動情的故事，按照《聖經》的說法，人與人的結合是要以痛楚為代價的。愛是一種原始的疼痛，因而德國人才比中國人更重視人與人的結合。

在中國，我不曾見過喜極而泣的新娘。德國人的婚禮讓人為之動容，而德國的火車站卻平淡無味。

火車區別於汽車，它給人以外出遙遠的概念，因此，它也意味了親情與友誼的分割比例。中國的火車站，不論大小，總有一些讓人動情的揮淚告別者。而我所見識的科隆和法蘭克福火車站，竟是一派寧靜安穩的氣象。站台上的候車者們皆悠閒泰然，從容不迫，火車站就像一個舒適的休閒場所。生離死別之痛苦、蒂結良緣之欣喜，當是人類世界的通用情感。在德國，ICE列車、空中巴士之類的交通工具，把人與人的遠離包裝出一個現代化的時尚。德國平淡無奇的火車站和令人為之動容的婚禮，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佇立於萊茵河畔的科隆大教堂，在歐洲幾乎家喻戶曉。儘管對此早有所聞，但在與之相見的一剎那，仍然睜就兩眼驚訝了半天。這座匯聚宗教、建築、藝術為一體，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建築物，把滄桑與輝煌呈現得同樣精緻。有趣的是，在這座最古老的建築物腳下，有一個最現代化的火車站——科隆火車站。火車站附近閒游的punk，在這裡又構成了一道特別的風景。Punk是西方現代化文明的產物，這些寄聚於社會的邊緣人，既是當代社會最好的旁觀者，也是不滿的憤怒者。他們當中曾產生過傑克‧克魯亞克、艾倫‧金斯堡、威謙‧伯羅斯，曾創作出《在路上》、《嚎叫》、《孤寂天使》、《裸體午餐》等驚世駭俗的作品。

古色古香的科隆大教堂與最現代化的火車站、恪守清規的基督徒與離經叛道的punk，也許這是德國現實社會的最佳注釋。除此之外，德國是一個重視環保的國家，從大到小，任何一家旅館，提供一次性洗漱工具都被視為違法，這是一個絕好的主意。但如果住店者是下班以後方曉其道，那麼一切將望塵莫及。另外，如果手機、電動剃須刀之類的充電器是扁平插頭，煩惱還會接踵而至，因為德國只有圓形插座。在德國眾多的優越性中，這種不足幾乎可以忽略不記，但它給人的印象卻不敢說不深刻。

科隆的皇冠旅館與萊茵河之間，有幾條叫不出名的小街，當是傍晚散步的絕好去處。行走其間，總的感覺先是琳瑯滿目的購物小區，稍微褪盡了白天的嘈雜，沿街的小鋪面均已關閉。街上行走著成雙成對的約會者、帶著孩子的散步者和下班後匆匆忙忙的回歸者。朝萊茵河方向繼續行走，行人逐漸稀落，這一帶點綴著休憩曉座的小酒吧。再走，則是卵石鋪就的二戰前的老街，彎彎曲曲，一直延伸到開闊的萊茵河邊。

在科隆曉住的傍晚，我們通常從皇冠旅館出來，再沿科隆大教堂邊上的商業街，漫步至萊茵河邊上。陽光漸盡，余溫尚存的時刻，這樣的漫步，把閒適與體會歐洲的風土人情融為一體。在誕生歌德的國度，那種自得的感覺，總讓人聯想起浮士德博士那句著名的獨白。

我的德國之旅，最精彩的一筆就發生在這裡。

正值暮色蒼茫，時光暗淡，隱約見得十步開外一個老婦人的偊偊獨行。也許老婦人沒了老伴，也許她正趕回福利院，更也許是一個無家可歸者。如果語言相通，一定概會與她說點什麼。老婦人很慢很慢的走，似乎想通過這一方式排遣一天孤獨的最後時光。她先給人一個杵著仗佝僂腰，顫顫崴崴的輪廓。隨著距離的拉近，然後是一頭雪白的頭髮，腦後兜了一個髻。再走近，可以看清老婦人臉上密密麻麻的皺紋。原本平淡的心變得沉重起來。在與老婦人目光撞擊的瞬間，幾乎挨了當頭棒。老婦人竟用同一種憐憫的眼光注視著我，那雙眼睛竟把人性發揮到了極致。她一直那麼專心的注視著我。其眼神令語言無以復述。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激動起來。剎那間，一個人性的德國突然展現在眼前。

德國一下子把我感動了。

（王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