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融入史(12):"等一等,這一刻太美"
2019年1月27日(德國之聲中文網)1987年夏天,我以一篇關於茨威格的論文完成了本科學業。至此,我把生命中九年的時間獻給了德語。我以無限的耐心學會發小舌音,以堅韌的意志掌握了德語語法規則,以高度的熱情背誦歌德和海涅的不朽詩篇,以無畏的精神分析卡夫卡的作品。在最後一個學年,通過在北大成人培訓部代課,我欣慰地得知,用已經掌握的德語知識至少不會餓肚子。
不過直到大學畢業,我沒有離開過校園。我甚至不知道除了那位德國學術交流中心的老師之外,其他的德國人是否能聽懂我講的德語。於是我決定通過兩份假期工作來看看自己的德語是否能經受住實踐的檢驗。
一個酒量不可低估的翻譯
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機床博覽會上當翻譯。我的僱主是來自科隆的奧托-沃爾夫公司,這也許是我後來選擇科隆做第二故鄉的先兆。由於機床很少在古典文學中出現,因此我對自己能否勝任這份工作很沒有把握。奧托-沃爾夫亞洲部負責人瑞先生先給我開了個機械常識速成班,第一天下來就自信滿滿。與這位細高挑兒、高度近視的德國人相識是我的幸運。今後我還將有更多的敘述。
在那一個星期裡,我不僅成了機械專家,還發現在與德國人交往中,擁有一定的酒量在他們眼裡是軟實力的體現。當德國同事發現想把年輕翻譯灌醉的嘗試無異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時,他們對我的敬意油然而生。
借此機會我想澄清一件事情:不斷有德國媒體報導說亞洲人的肝缺少一種稀釋酒精的酵素。因此亞洲人不能喝酒。這簡直是天大的謠言。要是做一個善飲民族的排行榜,那麼中國人恐怕只排在俄羅斯人的後面,屈居第二。
工作有限,責任重大
在第二份假期工作裡,我相當於近三十名德國遊客的保姆。正經的稱呼是旅遊團的全陪。安排旅遊項目、介紹名勝是地陪的工作。我只負責旅遊團在中國期間盡可能沒有人員傷亡,沒有人在中國的人海中走失。
這聽起來理所當然,實施起來並非易事。比如團裡有一個面色慘白的女性,平時你都會擔心她隨時可能倒下。在8月的驕陽下,她只中暑一次是我的幸運。不過最讓我操心的是一名19歲的年輕人。他從來不在約定時間出現;每一次去藝術商店都瘋狂採購,直到自己搬不動為止。後來我從別人那裡得知,他來中國是爸爸給他的高中畢業禮物,旅途所有開銷都由老爸支付。原來是個慣壞的富家子弟。
到了最後一站廣州時,我20天的全陪工作眼看就要圓滿結束。早飯時年輕人哭喪著臉過來告訴我,護照丟了。我立刻叫出租和他一起直奔警察局,一邊報失,一邊申請臨時證件。警察很明確地說:辦理證件需要四天,沒有加急服務。我傻眼了。第二天旅遊團就將飛返德國。我能把他自己留在廣州嗎?不能;我能在這裡陪他四天嗎?不能。不知怎麼辦好,我站在警察局的櫃台前哭了起來。剛剛跟我們斬釘截鐵的警察顯然也不知所措了:"別哭別哭,我看看能不能加快一些。"沒過幾分鐘,他帶著燦爛的笑容向我們走來:"四個小時以後來取。"雖然我這一天除了廣州的警察局,什麼地方都沒去,可是我為自己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而感到自豪 - 儘管我使用的手段有些難以啟齒。
總體來說,我很喜歡旅遊團裡的德國人。其中有一位來自科隆的德鐵退休老太太,大嗓門兒,講話詼諧。從她那兒我學了幾句科隆方言,成為我日後在德國人面前炫耀的資本。還有一位來自威斯巴登的沉默寡言的工程師。稍微熟悉了一些之後,他利用一切空隙和我討論人文科學的問題,我印象很深的一個話題是希臘神話和中國神話的區別。在廣州的告別晚餐上,我發表了一個簡短的講話。我還記得最後的幾句:"此時我想起歌德浮士德裡面的一句話。雖然有斷章取義的嫌疑,但是很符合我目前的心境:等一等,這一刻太美。"我在大家的掌聲中重新就座。那位威斯巴登的工程師小聲對我說:"你放心,在座的大多數沒有讀過浮士德。我敢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