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再論"小悅悅事件"

一個呀呀學語的小女孩，由奶奶抱著，在我家窗前看花狸貓，她奶奶告訴我，她就喜歡看貓。我的眼睛頃刻潮濕了，我想著遠在佛山五金城的那個小女孩，不知道她喜歡看什麼，她沒有奶奶的懷抱，她生存在本不該幼兒們生長的環境下，她一個人走在馬路中間，是去看她喜歡看的東西嗎？

 七分鐘的影片 羞煞中國 驚詫世界

就在貨物堆山，車輛穿梭的店鋪前，她被一輛麵包車撞倒了，前後車輪把她來回碾壓了兩次，雨水將她的血沖成一條窄窄的殷紅的小溪。汽車對於只有兩歲的她，猶如天安門的坦克對於剛進入成年的大學生一樣，不可抗拒。竟然第二輛卡車又從她身上軋過去。粉身碎骨的小女孩倒在血泊中，她嗚嗚哀叫，她一隻眼睛睜著，一隻眼睛閉著，流著眼淚，鼻口都在冒血，重重磕在地上的後腦勺也在流血，兩只小胳膊還在輕輕掙扎 。

那個倒在血泊裡的小女孩有一個普通的，又是十分喜幸的中國女孩的名字，小悅悅。五金城的監控攝影頭，攝下悅悅人生的7分鐘，霎那之間使得這個名字成為中國最大的話題。

7分鐘的影片，顯示軋過她的兩個司機都肇事逃逸了。7分鐘的影片，顯示18個路人情況不一，或視而不見，或漠然繞行，沒有一個人伸出成人之手，拯救和援助這個幼小的生命。7分鐘的影片，顯示直到出現第19個路人，一個出奇瘦小的在批發市場撿破爛的老阿婆看到了她，阿婆匆忙放下手中的編織袋，把她從馬路當中抱起來，她已經不能抱了，盆骨粉碎如泥，婆婆把她放到路邊，四處呼喊："這是誰家的孩子？"      

阿婆58歲了，叫陳賢妹。

7分鐘的影片在網上播出，憤怒和羞恥震動了中國，掀起了輿論的颶風和海嘯，全社會展開道德的大批判和大爭論。七分鐘的影片在各國電視台竟相播放，世界驚詫了：中國人對倒在車輪下的小女孩，怎麼能見死不救？這是和北京奧運、上海世博會多麼不同的中國。外國主流媒體幾乎都參與進來，評論還涉及到"中國老人倒地，扶不起。"

可是中國最權威的新聞欄目，黨的喉舌，CCTV的《新聞聯播》至今拒播小悅悅事件。

"刮骨療毒"能救治社會潰敗嗎？

人性最柔軟的部分，莫過於對兒童的不忍之心。在輿論的風暴裡，我注視著北京京西賓館，中國最有權勢，掌握國家命運的幾百號人10月15號起集中在這裡開會，小悅悅的慘案僅發生在一天半之前，她幾乎是在大人物們的眼前被汽車壓過去的。18號公報發表，我在這個官腔範本裡尋找能與小悅悅命運相關聯的語句，我竟然看到："我國文化改革發展，顯著提高了全民族思想道德素質和科學文化素質、促進了人的全面發展，顯著增強了國家文化軟實力，為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提供了強大精神力量。"我暫時無語。

20日下午，一個大人物發聲了，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在廣東省委常委會上呼籲："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用良知的尖刀來深刻解剖自身存在的醜陋，忍住刮骨療傷的疼痛來喚起社會的警醒與行動。在公眾參與下創造揚善懲惡的制度條件和社會環境，努力提升全社會道德水準和每一個人的道德良知，以避免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這符合如今中共中央的議事規則，權責分明，小悅悅正是汪洋管轄的子民。汪洋的的言辭不能不說鏗鏘有力，情感不能不說真誠激越，但是我的評論是："'刮骨療毒'屬於外科手術，能治療全社會的潰敗嗎？"

道德的流失，源於法律的不公

中國《道路交通安全法》明文規定："在道路上發生交通事故，車輛駕駛人應當立即停車，保護現場：造成人身傷亡的，車輛駕駛人應當立即搶救受傷人員，並迅速報告值勤的交通警察或者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乘車人、過往車輛駕駛人，過往行人應當予以協助。"佛山的兩名肇事司機和18名路人，為什麼不遵守這條法律？有人說救人的陳阿婆因為不識字，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中國人當今有一怕，就是怕人訛。幾年前南京彭宇案，將扶人認定為撞人證據的錯誤判決，遺害無窮，它警示人們務必要壓制惻隱之心，助人救人，就要付出沉重代價。

汪洋要求"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用良知的尖刀來深刻解剖自身存在的醜陋。"但是中國法律的尖刀卻掌握在公權力手中，且看中國國家近年的欽犯名單：高智晟、陳光誠、胡佳、譚作人、劉曉波、趙連海、王荔蕻，哪一個不具有公民的道德良知？他們正是在社會上公開呼籲揚善懲惡，為民請命，結果都遭到法律的嚴懲。被一黨操縱的法律和司法，腐蝕和毀滅了中國社會見義勇為的傳統美德，使中國社會成為一個冷漠，無人性，只崇拜金錢的社會。

汪洋的"刮骨療毒"，醫治不了社會的潰敗，就像現代醫療技術救治不了小悅悅一樣。汪洋講話幾個小時之後，小悅悅被宣告救治無效，告別了全社會關注她的人

小悅悅已是當然的國家形象

小悅悅死後，10月26日，中共官方公佈了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要努力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決定》全文。今年1月17日，在國家主席胡錦濤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的前一天，國務院新聞辦製作的《中國國家形象片 人物篇》在美國紐約時代廣場戶外顯示屏上播出。這屬於中共450億美金大外宣計劃的一部分。這個大外宣計劃，自然而然已經進入了六中全會通過的《決定》。今年10月1日，中國至聖先師孔子的水墨畫像又出現在時代廣場，廣袖博服的孔子以動畫形式作揖行禮。就在小悅悅離世的當天，10月21日，新華網山東頻道配合六中全會的宣傳，對孔子畫像進行長篇報導。文中贊譽"將中國人自信大方、謙謙君子之風傳遞給世界。""以展示中國的軟實力。"但是就在山東本土臨沂市的東師古村，政權甚至拋開法律，對盲人律師、自由公民陳光誠一家和社會關注、救援者，實施赤裸裸的暴力。

兩歲的小悅悅的影響已經遠遠勝出重金打造的《中國國家形象片》中的很多人物。她以她的死揭開了中國市場化、城市化底層數億人的自然生態，她正叩醒中國人的心靈。和小悅悅的7分鐘影片相比，流失在時代廣場的數千萬或數億美金是打了水漂了。

如果哪位國務院新聞辦的官員不同意我的話，可以去時代廣場問任何一個人，據說每年會有一億人從"中國國家形象"的廣告下走過。

作者：高瑜

責編：吳雨

作者簡介：高瑜，中國獨立記者，專欄作家。原在中新社工作，後擔任《經濟學周報》副總編。因參加八九民主運動，兩次繫獄。作品廣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