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七五事件前就預警"
2010年7月26日德國之聲受本文作者授權,全文轉登。原文中將「海萊提(Gheyret Niyaz)」稱為「海萊特‧尼牙孜」,僅為翻譯不同。
新疆烏魯木齊,七月五日,一群有組織的維族暴徒針對漢族人的襲擊,造成了巨大傷亡;七月七日,憤怒的漢族人大反攻,也給維族居民帶來巨大恐慌。這兩個日子後,新疆的民族裂痕,已經無法迴避。
海萊特生於新疆長於新疆,對新疆問題既有切身感受,也有系統研究。廣東韶關事件發生後,他關注網上維族人的反應,判斷出七月五日要出大事,於七月四日下午八點,向有關部門提出預警;並於七月五日上午十點,面見新疆自治區政府主要領導,當面提出三條建議,可惜未獲得采納。七月五日下午,他根據現場觀察認為,七五事件的組織者可能是活躍於南疆的非法宗教組織"伊扎布特"。
(二零零九年)七月二十一日下午,海萊特接受《亞洲周刊》專訪,以下是訪問摘要:
《亞洲周刊》:你是什麼時候覺得七月五日可能會出事?
海萊特‧尼亞孜:廣東韶關的事情出來以後,我就感覺要出大事、要流血。因為在韶關事件之前,新疆已經有了要出事的苗頭。韶關事件之後,我在部落格裡一共寫了三篇文章分析這個事情的影響,分析下來,越發堅持了這個判斷。
《亞洲周刊》:你是否認為七五事件是有組織有預謀的?
海萊特‧尼亞孜:從目前來看,確實是有組織的。至於預謀,從六月二十六日到七月五日,這麼長的時間也夠了。但最關鍵的是,政府沒有採取一些及時的措施,避免事態的惡化。七月四日,我一直在聽自由亞洲電台和美國之音。那天世界維吾爾大會主席熱比婭他們確實有點不一般,幾乎所有的頭頭腦腦全都上來講話。晚上八點左右,我給政府部門的一個朋友打電話,我說明天要出事了,你們應該採取一些措施,也把熱比婭講話的網址給了他們,讓他們聽一下。他們說會向上匯報。第二天上午,我又打了電話。十點左右,在一個朋友陪同下見到了自治區政府的主要領導。我對他說,作為一個有良心的正常人,我有必要提醒你,今天肯定要流血,趕緊採取措施,啟動緊急預案。然後我又提了三條建議,第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主席努爾‧白克力出來發表講話,必須要在中午十二點以前;第二,通知民族聚居區的漢族商人,早點關門回家;第三,你能調動多少部隊就調動多少部隊,首先把民族聚居區隔離起來,在一些關鍵路口進行封鎖、巡邏,下班以後戒嚴。這位領導當時表示,要打電話請示。結果三條建議一條都沒被采納。其實四日那天,我也不是最早向有關部門提出預警的人。四日下午六點多,已經有人提出過預警了。
《亞洲周刊》:你說韶關事件之前,新疆已經有了要出事的苗頭,這是指什麼?
海萊特‧尼亞孜:之所以發生七五這樣的事情,直接誘因有兩個:一個是推行雙語教育;另一個就是政府組織維族人外出務工。這兩個政策都有很多維族幹部反對,但是誰要是敢說出一個"不"字,馬上就要被處理。推行雙語教育首先受到衝擊的就是以前搞民族教育的教師,幾萬名教師因為漢語不過關面臨下崗,搞得基層教育人心浮動。至於組織維族人外出務工,在民族主義者眼中,開什麼玩笑都可以,但是開女人的玩笑不行。最早組織的幾批外出務工人員,幾乎都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當時地方上的一些長老就說話了,"這些女孩子一百個裡面有六十個會做婊子,四十個會嫁給漢族人",這引起了很大的反感。政府在處理這個事情的時候,第一,沒做好思想工作;第二,沒有想到這是一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
《亞洲周刊》:在推行這兩項政策之前,新疆的民族關係如何?
海萊特‧尼亞孜:五十年代,雖然毛澤東批評過新疆的大漢族主義,但是當時的新疆民族政策沒有走向破裂。就是近二十年以來,新疆的民族關係越來越緊張。王樂泉書記上台以後,採用高壓態勢,不能容許少數民族有任何民族情緒。比如說,一個民族幹部,在會議上稍微發點牢騷,就肯定得不到提拔,還有可能被開除。他把反分裂問題看重了,擴大化了。其實,每個國家的邊疆省份只要跟外國有點關係,文化的、語言的、人種的,這種分裂傾向肯定有。現在新疆的反分裂鬥爭,不僅僅是政法機關的事情,而成為全社會的事情了。
《亞洲周刊》:那麼這種民族關係的緊張,有沒有導致了維族人獨立意識的加強?
海萊特‧尼亞孜:我父親就是三區革命的,而且他還是三區革命的軍人。按理說,如果說有什麼獨立意識,他應該更典型。但是據我瞭解,連他這樣的都沒有獨立傾向,像我就更沒有了。其實,從歷史上來看,在沙漠地區的維吾爾民族,很早就進入了農業社會,發展出了非常精緻的文明,它的民族性格,已經決定了它不張揚、不好鬥,就在它最強大的時候,也並沒有搞什麼擴張。而且,契丹人來的時候,維吾爾人很快就投降了;蒙古人來了,維族人也基本上沒打仗就投降了。從歷史上看,維族人本身就不好鬥,也沒有什麼獨立的基礎。
《亞洲周刊》:如何看待東突厥斯坦的提法?
海萊特‧尼亞孜:東突厥這個詞,本身就不是維族人發明的,而是歐洲人創造,然後被土耳其人發酵了一下,強加到我們頭上。我們維族人本身並沒有東突厥這樣的概念。維族人從歷史到現在,都把新疆稱為"維族人的疆土",從來沒有人說過新疆是"土耳其的疆土",更沒有人說什麼"東土耳其的疆土"。
《亞洲周刊》:既然這樣,為什麼很多疆獨分子會把東突厥作為理論基礎?
海萊特‧尼亞孜:以前絲綢之路的時候,維族人還有機會周游列國,思想比較開放。但是後來,海路開通,維族人就處於一個封閉的狀態。在這種落後的情況下,容易出現"外面的和尚會念經"。就像我們中國剛剛開放的時候,各種思想泥石俱下,也不知道什麼對什麼錯。再加上近幾十年本土維族精英始終受到共產黨左傾政策的壓制,思想得不到發揮。國外一些人一喊"東突厥",我們民族的很多人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
《亞洲周刊》:本土維族知識分子如何看待熱比婭?
海萊特‧尼亞孜:沒興趣。熱比婭基本上沒什麼思想。
《亞洲周刊》:境外勢力可以組織七五事件,是不是說明他們在國內還有很大力量?
海萊特‧尼亞孜:有,肯定有。我總覺得七五這個事件,是"伊扎布特"組織的,這是一個非法宗教組織,這幾年在南疆發展得太快了。這個組織我研究過,是由一個阿富汗人創立,這個阿富汗人死了以後,由他的學生一個巴基斯坦的醫生進行重新整合、發展。 "伊扎布特"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都處於地下狀態。一九九七年,"伊扎布特"剛剛在新疆出現的時候,大概只有幾百名成員。據有關部門去年公佈的數據,這個組織目前在新疆可能已經有上萬名成員。
七月五日那一天,我在新華南路一直看暴徒們打砸搶,一百多人,一聚一散,非常具有組織性,而且一律穿球鞋;從他們的口音看,基本上是喀什、和田那邊的,不過我沒有看到他們拿刀。從他們的口號,我分析可能是"伊扎布特"。暴徒們當時的口號是"漢族人滾回去、殺死漢族人",除了這些以外,然後就是"我們要建立伊斯蘭國家,要嚴格執行伊斯蘭法"。因為"伊扎布特"的主旨就是要恢復伊斯蘭政教合一的政權,嚴格執行伊斯蘭法,屬於一種原教旨主義的分支。這個組織非常嚴密,人員結構也很怪,就是吸收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而且基本上都是農民。其實這個組織非常落後,在維族人中完全沒有社會基礎,只要稍微受過點教育的,就不會對他們有興趣。境外滲透過來的這些組織,影響畢竟還是小。因為他們抬不到桌面上來,只要專政部門嚴厲打擊,完全可以打掉。新疆沒必要整個社會都搞反恐。
《亞洲周刊》:你覺得新疆當前的主要問題是什麼?
海萊特‧尼亞孜:我不認為新疆當前的主要問題是民族分裂。新疆當前的關鍵問題還在經濟發展上面。其實所謂的民族矛盾,說到底還是利益的矛盾。去年兩會的時候,胡錦濤主席會見新疆代表團時候的講話影片,我看了很多遍。胡主席也說新疆要重視發展,只是在最後才提了一句穩定。接下來我打算寫一系列文章,講明我的這個觀點。
採訪記者:李永峰《亞洲周刊》
原文刊登於2009年8月2日刊發的《亞洲周刊》